【奉天承芸】论持久战（十五）
“大概是不愿私人的爱意束缚你自由的灵魂。”王晓佳喟然长叹，“我承认我爱你，但你永远自由。”感觉这一段真的好真实啊，是现实真的会发生的事情。即使蹉跎岁月，我也会一直爱你，但这爱不是枷锁，你永远是自由的。
第十五章：岁月相逢
残冬时节，蒋芸从常州回到上海，她和王晓佳在今年春节不约而同返回各自的故乡，不见面的日子和其他人一样靠手机保持每天的交流，跨越一千公里诉说两地城市的不同。
台词课上老师曾谈到爱恋的表现形式，分享生活是一件很私人暧昧的事情，不仅是表达希望对方参与自己的生活，也在表达对参与对方生活的一种期待。当这种情绪达到了某种临界点，看进眼中的万物美好都会第一时间希望对方能体会自己的感受。
似乎分隔两地让王晓佳更为大胆，每日睡前都会打一通电话，天南地北家长里短聊到入眠：公园里溜猫的小女孩，今晚朦胧的月光，明天会不会下雨，是不是在下雪天划亮火柴就能看到想见的人……
没有暧昧不清的话语，表达思念的方式百转千回地藏匿于对方所见所闻之中，连睡着前未说出口的晚安都是一种爱意。
王晓佳的失眠症逐渐被她钟爱的声音治愈，蒋芸对世界的疏离被一道微光牵引，有些人只需要存在着，就足以成为别人鼓起勇气面对生活的力量。
二月末，上海仍未涌现春意，忙碌的都市已迎来第一缕生机，即便到了下午，橙红色的太阳依旧蒙着一层散不去的雾气，如同一盏朦胧的日光灯悬挂城市的上空，光线柔和，没有暖意。
蒋芸给店里的客人送完最后一杯咖啡，忽然透过橱窗注意到长街对面的广告牌上张贴的电影海报，那是一张非常经典的电影封面海报，没有当红偶像做背景，不是最近频频讨论的大制作，夹杂在一众新上映的院线电影广告中，一点也不起眼。
重映的消息没有刻意大肆宣传，不过大多数人一定曾看过或听说过这部上世纪的经典电影，蒋芸心念一动，打开手机搜寻相关信息，意外发现它的购票率居然是同档期最高。
本以为自己发现一枚遗珠，没想到珍宝就是珍宝，历经时代更迭，仍会绽放出与众不同的光芒。
“啊，这部电影竟然重映了，要是老板在，一定会翘班去看电影吧。”
兼职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蒋芸身后，顺着她的目光发现了对面广告栏中张贴的电影宣传海报，拿铁咖啡的香甜从她手中蔓延，与店内放置的香薰气息混杂在一起，一同钻入蒋芸的鼻腔中。
蒋芸偏过头看了一眼兼职生手中大大的马克杯，无奈地笑着。咖啡店并没有拿铁系列，估计又是兼职生缠着咖啡师软磨硬泡好一阵，才讨来这么一杯不对外出售的商品。
“老板也喜欢？”
兼职生摇摇头，“不敢肯定，应该是喜欢的，有一次在她家的展示柜中见过这部电影的金属徽章，十分显眼的位置。”
“你居然去过老板家？老板短暂地回来过，圣诞节之后便不见人影，听说跑去瑞士滑雪了。”蒋芸回想起昨天深夜老板给她发来的消息，不由得咬牙切齿道，“分明是一个比我还坏的女人！”
收到老板发来的信息时，午夜刚过，她被楼下邻居家的吵架声惊醒，看到通讯列表里老板的聊天框突然弹出未读消息，内心颇为烦躁。
「你说我要是辞职跑路，会不会太明显了？你明天帮我重新调整一下她的排班，随便找个借口就行。」
这让她想起老板回来的圣诞节当天，咖啡店打烊了，但她们没有立刻下班，而是聚在店里煮火锅，一同度过圣诞节。咖啡师和大洋彼岸的兼职生视频通话，两人恋爱了，在此之前，她们没有察觉到一丝一毫的暧昧痕迹。
王晓佳作为蒋芸的室友也来参加了那一次聚餐，有幸见识到同性上下属之间突兀表白的场面，虽然每个人都清楚兼职生对老板的感情，但谁都没有预料到她会如此突然地、随意地在酒足饭饱之后，说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。
事后兼职生主动聊起当时的举动，表示自己被一种念头驱使着，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将自己的爱恋诉之于口。蒋芸仍记得兼职生的原话：“想要一辈子坐在她身边和她一起吃饭。就是被这样的念头占据了理性。”
蒋芸完全不能理解看起来如此荒诞的念头，她认为爱意充盈也要注重场合表达，兼职生并不清楚老板第二天马上出国的原因，她却明白以老板的性格，借口考察离开是再正常不过的逃避方式。
或许兼职生早已参与老板的大部分生活，所以她无法做到和普通人一样直接拒绝，但兼职生工作认真，也没有合适的理由直接辞退她，于是老板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，只能暂时离开上海避免与她的接触。
“有一天老板感冒了，我去给她送药。”
蒋芸忽然回过神来，对兼职生笑了笑，“原来是那一次。当时老板给我发了消息，不过我那天晚上正好没空，还担心她一个人能不能行呢。”
“我以为我是第一选择……”兼职生苦笑一声，正打算再说些什么，便被咖啡师叫走了。
蒋芸注意到她最后看向那张海报的眼神，遗憾的，不甘的，落寞的，匆匆一瞥。她能清楚地感受到兼职生情绪变化，似乎为无法与老板看这部电影而遗憾，可她远比兼职生更了解老板，也为这场无疾而终的爱情惋惜。
相反的，她对王晓佳的感情大多数时候抱以蜗牛般的迟钝，当对方突然迈进一步，她便会如同野猫一样敏捷地躲开，偶尔也会好奇地停下，接受对方小心翼翼展露的爱意。
“真是讨厌的感觉啊——”蒋芸低声自语。
她拿出手机给王晓佳发信息，询问对方今晚下班后是否有空出门一起去看电影。收到的回复内容让蒋芸毫不意外，自从王晓佳离开前公司之后，仿佛如她先前曾许诺过的那样，随时有空。
「我等你下班，然后一起去看电影。」
蒋芸没有再回复，而是购买了两张连坐电影票后，静静地等待傍晚来临。王晓佳的工作时间非常稳定，每周还有两天假期，简直是父母口中最合适养老的职业。
下午的时光过得飞快，太阳一落山，天空的颜色逐渐随着余晖消逝，咖啡店刚把全部照明灯点亮，王晓佳便乘着暮色推开店门，铃铛发出脆响。
未等蒋芸回头，兼职生与咖啡师热情的招呼却已表明来者。她与咖啡店的员工变得熟络不少，甚至一些咖啡店常客也知道了这么一位年轻漂亮的女人，她经常来咖啡店等芸姐下班。
“芸姐，你朋友又来接你下班了，关系真好啊。”
“天草姐姐来啦，今天又自带奶茶吗？怎么会有人能接受芸姐的中药却不能享受咖啡的美好啊。”
王晓佳不好意思地捋着头发，用羞涩的笑意回应众人的调侃，“哎呀，那怎么能一样，我就是好奇芸姐是不是每天喝的药都这么苦，说不定忽然有一天变成甜甜的奶茶味了呢。”
她习惯性环视整个咖啡店寻找蒋芸的身影，看到蒋芸正在低头与一位姑娘说话，自觉走到员工休息区坐好，当兼职生和蒋芸忙碌的时候，她也会充当几分钟的临时工。
幸好今晚并非如节假日一般忙碌，蒋芸可以按时下班，她百无聊赖地在休息区等了一个多小时，就注意到蒋芸往这边走来，左手掌心攥紧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。
“来了？”
“嗯，一下班就过来了，这不，衣服还没换，领导要求穿西服应付上面考察，离开室内简直冻死人。”王晓佳扯扯自己身上女式西装，算不得单薄，可要抵御上海湿冷的冬季，确实强人所难。
蒋芸把掌心摊开，是一块包装精美的硬质糖果，她剥开糖纸塞进王晓佳嘴里，解释道，“有一位客人专程过来向老板道谢，可惜老板不在，这是她带来的礼物，我要了一颗给你尝尝，甜吗？”
王晓佳点点头，“嗯。”
她又伸手翻看王晓佳衬衣的衣领，还好这个女人没有傻到只穿衬衣，至少还有一件厚实的保暖打底衫，只是那双修长笔直的双腿无处躲藏。
“你真该庆幸我的储物柜里放有一件备用风衣，否则今晚就等着自废双腿吧。”说着，她将挂衣杆上的黑色长棉服丢到王晓佳怀里，自己则换上储物柜里的驼色风衣，“为什么不先回家换衣服？或者明天再看电影也可以啊，和我说一声就好了……”
“我迫不及待……”
“什么？”
王晓佳紧紧攥着棉服的衣角，抬起头直视蒋芸的眼睛，清亮的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坚定：“因为我迫不及待想要见你。”
蒋芸一愣，旋即对王晓佳回以一个宽慰的笑容，“我就在这里，又不打算跑，害怕什么？”
“并不是这个意思，而是……而是想见你，当大脑被这个念头占据，也就不去考虑其他事情了。”
蒋芸闷闷地“嗯”了一声，和王晓佳一同离开咖啡店。
直到坐在温暖的电影院内，她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，反复回味王晓佳所说的话。甚至有那么一瞬间，兼职生与王晓佳的身影重叠在一起，太像了……不知是两人的感情观十分契合，还是暗恋都是同样的心境。
真是被荒诞的感性占据了理性。
蒋芸回过神，眼睛注视前方巨大荧幕中男女主角的脸，被翻译成中文的台词不断滚动，以往倒背如流的电影情节变得陌生无比，大抵是因为自己近年来经历的事物让心境有所成长，于是看到以前不起眼的对白情节也有了不同的体悟。
女主角闭上眼，她也跟着闭上了眼。
王晓佳将外套盖在蒋芸身上，虽然电影院开了暖气，但是熟睡的人容易着凉，她轻轻调整蒋芸头部位置，好让她睡得更舒服。掌心偷偷覆盖住蒋芸的手，宛如十七八岁的青葱少年第一次在电影院里约会做出的爱恋举动，掩饰自己假装若无其事的爱意，任谁看了她们的背影都会偷笑，以为是翘课出来约会的小情侣。
那么生涩地表达爱意，那么小心翼翼地靠近，就连灯光亮起前的亲吻也充满胆怯。
她的睫毛因为触碰到她的皮肤而微微颤抖，温热的呼吸均匀地拂过她的脸颊，手中传来一阵清晰有力的脉搏跳动，略显干燥的唇不着痕迹地抽离，短暂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。
片尾曲的前奏刚刚响起，灯光猝然照亮整个大厅，电影散场了，观众陆续离席，王晓佳却迟迟不愿叫醒蒋芸，希望她能多睡一会儿，扫清工作的疲惫。
“芸姐，电影结束了。”最终，她还是松开手，叫醒了没有睁眼的蒋芸。
“嗯，回去吧，今天累了，小睡一会儿还做了噩梦。”
“噩梦？梦到什么？”
“不明来路，不知归途。”
王晓佳缄默，她对蒋芸概括的噩梦深有体会，准确的说不是光怪陆离的恐怖景象让人感到害怕，而是焦虑，深入梦境的焦虑令人喘不过气来，即便逃到梦里，也是如此不安。
回家路上，蒋芸靠在王晓佳肩膀假寐，司机平缓地行驶车辆穿过霓虹灯密集的区域，进入昏黄路灯照耀的老旧街道，路边的小饭馆的卷闸门降了大半，车载电台里的男主播正在对听众道晚安。
紧接着是一段轻柔的晚安曲，只有远离城市的中央，才会感觉平凡的一天结束了。
“王晓佳，我想知道亮场前你趁着黑暗吻我的那一下……”她感受到对方的身体瞬间紧绷，片刻又放松下来，仿佛经历了一番挣扎，最终认命般听候她后面的话。“是出于什么感情？”
“大概是不愿私人的爱意束缚你自由的灵魂。”王晓佳喟然长叹，“我承认我爱你，但你永远自由。”
“今年过了生日，你该三十一了吧？”
“嗯，你也快三十二了，真是两个老女人。”
蒋芸依旧闭着眼，似乎可以靠在她肩膀就此沉睡，然后做一场难辨真伪的黄粱梦，醒来便是垂暮之年。
“你不小了……”
“芸姐，岁月不就是拿来蹉跎的吗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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